为何经历了“失去的三十年”,日本仍然是发达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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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失去的三十年”之悖论

日本在1989年泡沫经济破灭后,进入了长达三十年的经济低迷期,被世人称作“失去的三十年”(平成时代,1989年—2019年)。在此期间,其名义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缓慢,甚至一度出现负增长,与美国等主要发达经济体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然而,时至今日,日本依然稳居发达国家之列,其社会稳定、国民生活质量高,在全球产业链中仍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这一现象构成了一个引人深思的悖论:一个经历了长期经济停滞的国家,为何没有陷入发展倒退的困境?

要理解日本的韧性,必须首先精准界定“失去的三十年”的本质。这一时期的经济困境并非简单的外部冲击所致,而是一系列宏观、微观和人口因素交织并相互强化的结果。其源头可追溯至1985年《广场协议》后,美国为解决巨额贸易逆差而施压日元升值,日本央行被迫采取的长期超宽松货币政策。这一政策旨在通过刺激内需来应对日元升值对出口的打击,却意外地催生了巨大的资产泡沫。

首先,资产泡沫的破灭对日本经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在泡沫时期,日本企业和居民大举借贷,将资金投入房地产和股票投机。1989年起,日本央行连续提高利率以刺破泡沫,导致股市和房市价格暴跌,企业和家庭的资产负债表严重衰退。在危机之后,企业为了修复受损的资产负债表,将新获得的银行贷款用于还贷,而不是扩大再生产。这种微观层面的“去杠杆”理性决策,在宏观层面却演化为“合成谬误”,形成了经济学家所称的“资产负债表衰退”,使得经济陷入无法扩大再生产的恶性循环,极低的利率也无法刺激投资。

其次,日本社会面临内生性的长期挑战。在资产泡沫破灭导致居民收入减少的同时,人口结构的变化对总需求造成了永久性的萎缩。由于长期以来生育率不高,社会人口自然增长率持续减少,人口老龄化不断加剧,这直接导致日本社会的总需求曲线发生了永久性左移。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据显示,以收入增长为标准的消费者信心指数从1989年的50.7点下降到1999年的40.9点,并在2009年进一步降至36.1点,这有力佐证了内需的长期萎靡不振。

日本经济在“失去的三十年”中陷入的困境,并非单一的外部冲击或内部政策失误所能解释。它是一场由外部压力(《广场协议》)、内部政策失衡(长期低利率)引发资产泡沫,泡沫破灭后导致微观主体行为转向(从“利润最大化”到“负债最小化”),最终叠加人口结构内生性挑战(总需求萎缩)所形成的结构性“负反馈循环”。这种自我强化的循环使得日本经济在三十年间平均实际GDP增速仅为1.0%,人均GDP年均增长0.9%,远低于可比的欧美发达国家。同期,日本平均企业设备投资增速为0.7%,平均民间消费增速为0.9%。即便如此,日本的失业率仍远低于大多数发达国家,最高值出现在2002年,为5.4%。这些数据共同描绘了需求不足的图景,也反映了经济停滞和人口减少的综合结果,从而形成了其经济表象上的“停滞”。

经济与产业的内在韧性:从“贸易立国”到“投资立国”

日本在经历经济停滞的三十年里,其经济并未出现系统性崩溃,其根本原因在于其强大的结构性韧性。这一韧性体现在两个核心战略的成功转型:从传统的“贸易立国”向“投资立国”的转变,以及从低附加值的大规模制造向高精尖“隐形冠军”的产业升级。

二战后,日本凭借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实现了“经济奇迹”,奠定了“贸易立国”的基石。然而,在“失去的三十年”里,面对国内市场萎缩、劳动力成本高企以及新兴经济体的竞争,日本企业开启了大规模的海外扩张。这一微观层面的企业决策,在宏观层面促使日本完成了从“贸易立国”向“投资立国”的战略性转型。

这一转型最显著的成果便是巨额海外净资产的积累。自1991年起,日本连续多年稳居全球最大净债权国地位。截至2022年,日本的海外资产总额已达到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两倍多,构成了国家财富的庞大“第二引擎”。

更重要的是,日本国际收支结构在这一时期发生了“历史性转折”。传统上,日本的经常项目顺差主要源于货物贸易顺差。然而,自2005年起,海外投资所产生的收益(即“第一次所得顺差”)首次超过贸易顺差,并在此后成为日本经常项目顺差的最主要来源。这笔庞大的海外收益不仅反哺和提振了日本国内经济,还在宏观层面发挥了类似“宏观对冲基金”的作用。当国内经济增长乏力、贸易顺差受到汇率波动影响时,海外投资收益为日本提供了稳定且巨大的现金流,有效地缓解了外部冲击对国内经济的负面影响,并为政府提供了强大的财政后盾,使其能够避免因政府债务负担过重而引发的经济或社会危机。换言之,正是通过金融手段将国内储蓄盈余(反映了国内投资机会的缺乏)转化为海外投资,日本成功地实现了价值转换和风险对冲,为其在经济停滞期保持稳定提供了核心支撑。

尽管日本的“贸易立国”模式因成本上升和全球分工模式的改变而受到冲击,并出现了“产业空心化”的现象,但这一过程并非简单的衰落,而是一次主动的“价值链上移”。日本企业放弃了在低附加值、劳动密集型产业领域的竞争,转而将重心放在了全球产业链中技术壁垒最高、附加值最丰厚的环节。

这一战略调整催生了大量专注于特定利基市场的“专精特新”企业和“隐形冠军”。这些企业在精密机械、高端电子零部件、半导体材料、光学元件、高机能材料等领域深耕,通过持续的技术积累和创新,成为全球产业链中不可或缺的供应商。例如,在工业机器人领域,日本是全球最大的工业机器人制造国和出口国。发那科(FANUC)等日本公司在数控机床、伺服电机和工业机器人等核心技术领域建立了难以逾越的优势。在高端材料市场上,东丽和帝人等公司占据了全球市场的大部分份额;在半导体芯片领域,信越化学等企业也成就了众多“隐形冠军”。这种在关键技术领域的绝对主导地位,使得日本在看似衰退的制造业中,依然保持了核心竞争力。

日本制造业的“空心化”本质上是一种战略性的“减法”,即从“微笑曲线”的底部(大规模组装制造)向顶部(核心零部件、材料、技术研发)的战略性跃迁。这一转型解释了为何日本的消费电子企业,如夏普,在面临全球化竞争时被中国台湾的富士康并购。但这一并购并非偶然,而是富士康为了获取夏普在液晶屏领域的核心技术,以补充自身在代工业务中的短板。这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日本企业通过将低附加值环节转移到海外,反而巩固了其在高附加值环节的不可替代性,从而实现了在不追求GDP规模增长的同时,提升了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价值与地位。

坚固的社会防线:非经济因素的决定性作用

日本作为发达国家的地位,其核心不仅在于经济与产业的韧性,更在于其坚固的社会基础和高质量的人力资本。这些非经济因素共同构筑了一道强大的社会防线,确保了国民生活质量的稳定,防止了经济问题演变为社会危机。

日本社会在经济长期低迷时期展现出高度的稳定性,与许多在危机中陷入大规模社会动荡的国家形成鲜明对比。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发布的《人类发展报告》也从宏观上证实了日本的社会韧性。在衡量健康、教育和生活水平等综合发展维度的“人类发展指数”(HDI)排名中,日本常年位居世界前列,2015年排名第20位,2022年排名第24位。这一稳定性的基础源于其战后建立的健全社会体系。

首先,强大的社会保障系统是国民生活的“定海神针”。日本的医疗、养老等社会保障系统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誉,对国民大病小病都实现了广泛覆盖。尽管长期经济停滞导致收入增长停滞,甚至贫富差距有所扩大,但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为国民提供了基本的经济安全感,确保了在经济低迷期国民的基本生活水平不受严重影响。基尼系数的持续缓慢上升表明差距有所扩大,但总体上日本仍属于世界上收入分配最公平、差距最小的国家之列。这有效地防止了大规模贫民窟的出现和犯罪率的飙升,使经济问题不至于恶化为社会问题。

其次,高质量的人力资本为日本的产业转型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日本的教育体系在“失去的三十年”里始终保持着高水平。数据显示,25至64岁的人口中,受过高等教育的比例高达48%,位居世界第四。高中升学率和大学入学率也维持在较高水平。这种高教育普及率确保了日本拥有一个庞大且训练有素的劳动力群体,为其在高精尖产业领域的持续创新和发展提供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在经济停滞的背景下,日本社会也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消费心理和社会心理。一方面,日本社会出现了“低欲望”和“躺平”的文化现象。年轻人对高消费、高负债的追求明显降低,转而追求一种简约、稳定的生活方式。这种心态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国内的消费活力,并与国民对未来收入增长普遍悲观的预期相互强化。另一方面,这种心态也带来了高储蓄率的另一个结果。尽管在“失去的三十年”中,日本家庭的个人储蓄率时有波动,但在1994年曾达到23.40%的历史高点。即使在低欲望时期,国民的储蓄意愿也相对较高,这为家庭提供了强大的财务缓冲,也为国家积累了庞大的金融资本。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实际上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循环”。当国内投资机会寥寥、消费意愿低迷时,大量的家庭储蓄并没有被闲置,而是通过银行和企业转化为海外投资。这些海外投资所产生的巨额收益又以第一次所得顺差的形式回流,为国内经济提供了稳定的外部收入。因此,“低欲望社会”所体现出的经济活力不足,其背后也隐藏着一种通过金融手段将国内储蓄转化为海外财富,再反哺国内的“宏观对冲”机制,共同维系着日本作为发达国家的地位。

写在最后

日本“失去的三十年”并非简单的衰退史,而是一部结构性调整与深层积累的转型史。这一时期的经验表明,一个国家的“发达”状态,不能仅以短期的GDP增速来衡量。其核心在于能否在经济周期中,通过战略转型(从“贸易立国”到“投资立国”),产业升级(从低附加值制造向高精尖“隐形冠军”的跃迁),以及强大的社会基础(高质量的人力资本与健全的社会保障),将“量”的增长困境转化为“质”的深层积累。

尽管在GDP排名上有所下滑,但日本通过在产业链上游的绝对优势和巨额的海外资产,成功锁定了其在全球经济体系中的高端地位。它向世界展示了另一种可能的“发达”路径——一种超越增长的“无增长的繁荣”。日本的成功之处在于,它将经济停滞的表象转化为了一种战略性的自我调适,实现了国民生活质量的稳固和国家核心竞争力的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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