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前,我没吃过白米饭。”
这话在我脑子里存了二十年,跟刻进去似的,今天中午,被一个电视剧片段给炸出来了。
那是我高中同学,一个从山里考出来的哥们儿,当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啥表情,但我记到了现在。
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那份超出我认知范围的平静。
中午吃饭,手机随便划拉着,一个影视片段就这么跳了出来。
开场两个镜头,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一个农村女孩,说是长那么大没在澡堂里洗过澡,家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
镜头一转,她站在学校食堂里,看着餐盘里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眼睛瞪得溜圆,悄悄问旁边的人:“这是真的吗?”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那一口肉的滋味,只有过年时才能在记忆里翻出来尝尝。
弹幕里飘过一片“太假了”“编剧夸张”,我差点把手机捏碎。
假?
这哪是剧本,这不就是把我童年拆开来,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摆你面前吗?
还没等我从这股劲儿里缓过来,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春蕾班”三个字。
我整个人都定住了,饭都忘了嚼。
这一下,真不是别人的故事了,这是我老部队的勋章。
2000年,我们部队就在云南巍山县,亲手创办了全国第一个“武警春蕾女童班”。
这事儿,当年还上过报纸,受过国家民委的表彰,是我们这帮大头兵扛枪之外,干过最骄傲的事。
那些照片里,女娃娃们穿着崭新的校服,脸蛋洗得干干净净,笑得比蜜都甜。
她们的过去,就是电视剧里那个不敢相信有肉吃的女孩。
很多人,尤其是城市里长大的朋友,可能真的很难想象。
觉得贫穷是个很遥远、很抽象的词。
但在云南的大山里,那些“不敢信”的场景,就是日常。
像纪实片《春蕾赋》和电影《山花烂漫时》,那都不是艺术加工,那是从土里刨出来的真事。
就说我吧,1996年,我老家在坝区,离县城也就七公里路,算是条件不错的了,整个村子愣是找不出一台电视机。
照明电也是三天两头停,我的不少作业,都是在煤油灯那豆大的、跳跃的火苗下写完的,熏得鼻孔里都是黑的。
我们坝区尚且如此,那些真正“山区”里的同学,日子有多难?
我那个说没吃过白米饭的哥们儿,他们家一年到头吃的就是玉米面和洋芋(土豆)。
白米饭,那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最尊贵的客人才舍得拿出来的“硬通货”。
这话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不带一丝抱怨,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这种平静,比声嘶力竭的哭诉,更能把人的心砸出一个坑。
所以我现在一看到网上有人讨论农村问题,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尤其是关于老农民养老金的话题。
我总呼吁,要大幅度提高基础养老金,让辛苦一辈子的老人能有个体面的晚年。
可底下总有那么些声音,飘过来,那调调,跟站云彩上说话似的:“他们自己不交啊!以前的老农保不愿意交,现在的新农保也不愿意交,怪谁?”
每次看到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言论,我都气不打一处来。
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农保”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成什么样了?
政策文件怎么翻山越岭,精准地送到每一个连普通话都听不懂的老乡手里?
就算送到了,谁给他们解释清楚这玩意儿是啥?
怎么交?
去哪儿交?
对于一个连去县城都要走大半天山路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天方夜谭。
再说“新农保”,满打满算才实施了多少年?
现在的缴费档次,一年交个几百块,到老了一个月领一两百。
这一两百块钱,在今天的物价下,够干啥?
买药?
还是买米?
年轻人自己都活得紧巴巴,再让他们替父母交更高档次的保险,现实吗?
无视这些客观存在的困境,轻飘飘地甩出一句“他们不交”,这不叫分析问题,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们部队当年办那个“春蕾班”,就是因为看到了,有太多女孩因为贫穷被困在大山里,她们的命运在出生那一刻仿佛就被写好了。
我们能做的,就是冲进去,撕开一道口子,让光照进去,告诉她们,外面有另一个世界。
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人,先把自己洗干净再呼救。
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我的家乡通路了,电视也普及了。
但有些东西,变得很慢。
我那个同学,后来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城市,他的孩子大概再也不会理解“没吃过白米饭”是什么概念了。
可他的父母,依然在老家,靠着那点微薄的收入过活。
那句“我没吃过白米饭”,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二十年。
它时刻提醒我,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数真实存在的生活。
别那么快就遗忘,更别那么轻易地去评判。
